龙，一个存在于全球文化中的神秘形象。不过，没有哪个国家的人民像中国人这样热爱龙。

“古老的东方有一条龙，它的名字就叫中国；古老的东方有一群人，他们全都是龙的传人……”

最初的龙来自何方？有着怎样的模样？甲辰龙年第一天，我们来追寻“中华第一龙”，并跟随龙影所到之处，了解中国独特的龙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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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中华第一龙”？

要追溯龙的起源就像找到一条龙一样，都是难事。

20世纪70年代以前，学术界曾认定龙的形象出现在夏商王朝，年代不早于4000年前。不过，随着考古发现的不断更新，龙的出现时间在不停提前。

1971年8月，内蒙古自治区翁牛特旗的村民张凤祥挖树坑时挖出一块废铁，带回家后给7岁的弟弟玩耍。没想到，废铁的铁锈脱落后，展示出不一样的内里，张凤祥随即将其交到了翁牛特旗的文化宫。1975年，辽宁博物馆的郭大顺和孙守道在文化宫见到了这块废铁——彼时已经是一块通体墨绿的玉器，高26厘米，完整无缺，躯体卷曲呈“C”字形。

经测定，这件玉龙属于红山文化时期，距今5000年至5500年。一时间，它被誉为“中华第一龙”。

现收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的红山文化时期玉龙。摄影 | 丁贵梓

1987年，河南濮阳西水坡仰韶文化遗址中发现了用蚌壳堆塑的龙和虎，围绕在逝者身边，经测定，年代在6500年前，被称为“中华第一龙虎”。这一发现不仅将龙形象出现的年代再一次提前1000多年，还揭示了先民描述龙的一种重要方法——堆塑。

1987年至1994年，辽宁阜新的查海遗址历经7次发掘，考古人员在聚落中心广场发现史前时代先民用石头堆砌的“石脉”，状似龙形。这条龙全长19.7米，龙头部最宽处2米，龙身至尾部宽1米左右不等，呈西南-东北走向，被命名为“石堆塑龙”，根据碳十四测定，距今约8000年。

1994年，已成为辽宁省省文物局专家组组长、中国考古学会常务理事的郭大顺参与了对“石堆塑龙”的科学鉴定，他认为，“这是中国迄今为止发现年代最早、形体最大的龙的形象”。

查海遗址还出土了两块浮雕型龙陶片，这都反映了查海先民已经把龙作为重要的氏族象征、图腾。

除了以上三条龙，中国的泱泱历史中，还有两条很出名的龙。

一条是1980年出土于山西临汾陶寺遗址的龙盘，距今4000多年。当时一共出土了4件龙盘，最广为人知的是第3072号墓龙盘——盘内红色彩绘蟠龙纹，以黑色陶衣为留白，表现双列横焰状龙鳞片，龙口衔麻黄草。

上图为陶寺遗址第3072号墓龙盘；下图为陶寺遗址第3072号墓龙盘线图。图源 | 《十件文物里的中国故事》

另一条是2002年4月在河南洛阳二里头遗址中出土的龙，距今3700多年。

一天晚上，二里头考古队第三任队长许宏带领大家对3号墓进行发掘，为了安全，他们从临近的村子借来一条大狼狗。随着清理的开展，许多细小的绿松石片开始露出。后来，许宏回忆，他们当时就意识到，这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发现”。

考古队马上停止了清理，因为“用嘴吹去其上和周围的土屑都可能使绿松石片移位”，他们决定先整体起取，运回室内，再按部就班地清理。最终，一个长1米有余、宽近1米的大箱子被抬了回去。为了防窃贼，大箱子还与许宏共住了1个多月，才被运到北京。

2004年夏天，清理复原工作完成，绿松石龙形器重见天日。这条龙身长64.5厘米，中部最宽处4厘米，共由2000余片各种形状的绿松石片组合而成，每片绿松石的大小仅有0.2-0.9厘米，厚度仅0.1厘米左右，被称为“超级国宝”。

绿松石龙形器及其嵌片。图源 | 《十件文物里的中国故事》

绿松石龙形器器尾。图源 | 《十件文物里的中国故事》

是否还有更早的龙？考古工作者们依旧在寻找。

2

从多元到一体

通过了解以上的五条龙，我们可以看出，它们与现在的龙形象相去甚远。与中国古代文明一样，龙形象也经历了从多元到一体的过程。

已故的著名文物专家、考古专家孙机曾给龙下了一个简单的定义：和甲骨文中出现的龙字相同或相近的图形，都可以称之为龙。

甲骨文中的“龙”字。图源：《甲骨文常用字字典》

由此出发，他认为中国现在常见的龙形象是红山文化创造出来，为商代所继承、发展并初步加以规范的，可称为“真龙”；早于甲骨文的形象，但与龙字一致或近似，与后来的龙形象有传承关系的，可称为“原龙”；早于甲骨文的一些原始艺术品中的形象，似乎与龙有关联，但和龙字差别较大的统称为“前龙”。

以此为区分的话，“石堆塑龙”是“前龙”，红山玉龙为“原龙”，河南安阳妇好墓出土的商朝玉龙则为“真龙”。考古学者认为，商朝时期的玉龙形象承接自红山玉龙，只是在花纹上更加繁复。

左为河南安阳妇好墓出土的商朝玉龙，右为红山玉龙。图源 | 《玉石记·神玉寻踪》

不能忽视的是，从8000年前开始，腾飞而来的各种龙，都带有其他动物的模样，比如红山玉龙的猪鼻、蚌塑龙的鳄鱼形态、陶寺龙盘的蛇形躯体……

闻一多认为，龙图腾是由不同的图腾糅合成的一种综合体。他在《伏羲考》中提出，它以蛇的身为主体，接受了“兽类的四脚，马的头，鬣的尾，鹿的角，狗的爪，鱼的鳞和须……于是便成为我们现在所知道的龙了”。

自有文字记载的夏商周开始，我们的先民开始由以自然为基础的图腾崇拜进入以血缘为基础的祖先崇拜。龙之形象悄然与祖先结合：《帝王世纪》曰，神农氏姜姓，其母任姒在华阳游玩遇到龙首神，怀孕而生神农炎帝；《史记·孝武本纪》记载了“黄帝铸鼎荆山成后，乘龙升天”的神话故事；《竹书纪年》则有一则“尧诞”神话——传说帝尧陶唐氏，其母叫庆都，成年后常观于三河，经常有龙尾随。一日破晓时分，有赤龙感之，庆都怀孕14个月而生尧于丹陵。

凡此种种，也成为我们中国人自称“炎黄子孙，龙的传人”的基础。

在此期间，龙形象开始从多元走向一体。上文展示的商朝玉龙，已经与现代的龙形象颇为相似。中国历史研究院考古研究所的何驽认为，到秦汉时期，龙形象基本定型，主流的造型元素为虎头、鹿角、蛇身、鳄爪。

汉青龙纹瓦当。图源 | 陕西历史博物馆官网

此后，龙铸于青铜、制于陶瓷、琢于玉器、熔于金银、绘于书画、绣于华裳，承载着威严、祥瑞、安宁等意蕴。

2022年4月13日，在西安博物院展出的唐代鎏金走龙。摄影 | 新华社记者 李一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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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限制穿用的龙

随着封建帝制的出现，皇权开始与龙结合。

《史记》用龙来比喻秦始皇，“今年祖龙死”；汉高祖刘邦被传为其母与龙所生，“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常从王媪、武负贳酒，醉卧，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龙，怪之”。

除了讲述自己是神龙天降、皇权天授，统治者们还尝试垄断龙。

早在先秦时期，衣服上就开始出现龙纹，《周礼》中记载的祭祀先王所穿着的衮服，即有以龙纹为主的纹样。《清代服饰制度与传世实物考》一书的作者、收藏家李晓健认为，龙纹在衣服上的使用，伴随着中国文化中礼仪制度的出现而出现，成为身份和权力的象征。

此后，很多朝代都将龙袍作为礼仪服饰，并颁布政策和法令，限制穿用。

唐朝龙朔二年（662年），司礼少常伯孙茂道奏称：“诸臣九章服，君臣冕服，章数虽殊，饰龙名衮，尊卑相乱。望诸臣九章衣以云及麟代龙，山为上，仍改冕”。不过，百官反对声浪大，孙茂道的意见没有被采纳。

宋朝政和年间（1111-1118年），朝廷提出方案：正从一品均许用龙，但只能“青衣画降龙”。

【注：降龙是龙的一种形态，头部在下方，呈下降的动势。】

2024年1月19日，沈阳故宫博物院藏乾隆款绿釉龙云纹盖罐。摄影| 新华社记者 杨青

至元七年（1270年），刑部议定，除了官办缎匹外，民间不许织造有日、月、龙、凤图案的布匹，如果确属过去已经织就的，要加盖官印，“如有违犯之人，所在官司究治施行”。而在这之前，街市上就可以买到龙袍。

延祐元年（1314年），中书省定立服色等第，明确规定所有职官均不得服龙凤纹等，但同时对龙重新下了定义：“龙谓五爪二角者。”换言之，只要不是五爪二角的龙，就没有问题。有学者认为：“元统治者这次只限定五爪龙为皇家专用，实际等于对民间龙纹放行，这无疑是一种面对现实的让步。”

至明朝，对百官和民间的龙纹使用再一次收紧，并明确规定了惩罚措施。《大明会典》载：“若僭用违禁龙凤文者、官民各杖一百、徒三年。工匠杖一百、连当房家小、起发赴京、籍充局匠。违禁之物并入官。”

清朝的服制禁忌更加严苛，不仅对龙纹有所禁忌，对龙的爪数、形态、用色等皆有规定。紫禁城则成为龙的世界，远近、俯仰之间，到处闪耀着龙纹的光辉。经考证，仅太和殿外便装饰有约一万三千八百四十四条龙。

清乾隆香色缂丝金龙夹龙袍。图源| 故宫博物院官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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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的龙

不过，统治阶级越垄断，民间对龙的追求越热烈。真正让龙文化焕发生机和活力的，正是民间对龙的广泛展示。

现在，每年春节一到，舞龙表演就会成为备受关注的节目。二月初二则是民间传统节日——龙抬头。到了端午节，龙舟比赛更是一场盛大的娱乐活动。

在广西南宁的宾阳县，还有一个传承了千年的龙的节日，炮龙节。

一条炮龙需多人合制半个月才能完成：用竹篾扎制龙头、龙尾，用砂纸装裱，麻绳串联龙身，用龙布装饰，仅龙头就有1000多个捆绑点……

2008年，炮龙节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每年农历正月十一，炮龙节举办的当晚，都会吸引数以十万计的人观看舞炮龙。一条条炮龙在鞭炮声、锣鼓声和欢呼声中起舞。人们将一串串点燃的鞭炮扔向炮龙，并伺机拔下几条龙须、扯几片龙鳞，祈求好运。

在贵州的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的雷山县，苗族的招龙节每隔13年举行一次，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四川阿坝的羌族，每年六月二十三会祭龙王。

……

“古老的东方有一条龙，它的名字就叫中国；古老的东方有一群人，他们全都是龙的传人……”

龙，从8000年的石堆中走来，形象历经改变，最终深深烙印在我们的民族记忆里，成为我们的文明象征、精神图腾。我们也会秉承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天人合一的民族精神，一路向前。

参考资料：

1.查海龙为“猪龙”考|刘德刚.旅顺博物馆学苑.2022

2.查海文化遗址显示“中华第一龙”已8000多岁|郭平.辽宁日报.2017-11-01

3.谁才是“中华第一龙”？孙机为龙整理“家谱”|丁永勋.新华每日电讯.2005-12-24

4.龙的政治:从通天坐骑到皇家奴役|施爱东.民族艺术.2011(02)

5.论皇权巩固与龙文化的关系|刘文洋.收藏.2023(01)

6.论中国文化中龙袍与皇权的结合|李晓建.服装设计师.2023(12)

7.十件文物里的中国故事|中国历史研究院主编、巩文等撰稿.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2-10

8.特稿 寻龙中国|谈昦玄、李雪霏.新华社客户端.2024-02-02

9.论神话龙形象表征含义的变迁|刘杨.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36(03)

10.“中华文化共有符号记忆”系列之一龙图腾：中华民族的共同文化记忆|王宪昭.中国民族教育.202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