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莫言坦言，他这十几年的写作量相比过去，“大大减少。”对68岁的他来说，创作的后半生，凝聚为一个明确的目标——从小说家转型为剧作家。

去年6月，莫言出版最新剧作《鳄鱼》。今年，央华戏剧宣布将《鳄鱼》搬上舞台，导演王可然邀来赵文瑄、张凯丽、邓萃雯、么红等演员，将莫言的文学意象延伸到舞台。

“当一个剧作家看着自己的剧本被搬上舞台，是挺幸福的。跟你作为一个小说家看到一个读者捧着你的一本书，感觉还是不太一样。”莫言说，从幼年时，他的内心就有深刻的戏剧情结。在书籍匮乏的年代，高密的集市总有乡间剧团的巡回演出，莫言常跟一帮农村孩子当群众演员，“当然也演不了什么好角色，就是《智取威虎山》里的小土匪，《沙家浜》里面的刁小三。那时候也不用化妆，回家在锅底下摸一把灰，抹脸上就行了。”

2019年，莫言跟余华、苏童等作家去了莎士比亚旧居，在莎翁塑像前发誓，“要用我的后半生完成从小说家到剧作家的转换。”当着两位老友，莫言开玩笑说，写剧本是为了“跟余华、苏童区别开来”，但在他内心，“写戏剧作品，是报答戏剧对文学的哺育之恩。”

2022年春节，《鳄鱼》完稿，莫言赋诗一首：“写罢《锦衣》写《鳄鱼》，半生郁闷数行书。莎翁故里曾盟誓，开笔香烧二月初。”当时，剧本交由北京人艺院长、著名导演任鸣执导，但任鸣因病于2022年6月突然去世，话剧《鳄鱼》暂时搁置。

导演王可然读到《鳄鱼》时，感叹这是他20多年戏剧从业经历中极难遇到的好剧本，“这是一部复杂而精妙的‘行动性’剧作。剧中有一个表面上若有似无，内核却极其强劲深刻的‘主人公’——光，每一个角色心里都在追着这个‘光’，所有的救赎没有这个‘光’便不可能存在。”

写剧本是文学创作的初心

对莫言来说，写作剧本，是回归自己文学创作的初心。

童年时在乡间的戏剧见闻，给莫言最初的戏剧滋养，青少年时期，莫言从文学课本里读到诸多戏剧片段。他还记得，当时读到郭沫若的《屈原》、曹禺的《日出》《北京人》，人物形象栩栩如生，不用心理描写，依然鲜活。

莫言读过大量中国古典小说，发现白描是中国传统小说家的看家本事，无论《红楼梦》还是《水浒传》，只靠人物的动作、行为和说的话，就能把一个人写得活灵活现。他也认为，戏曲尤其是话剧，是中国作家的必修课。

莫言在参军期间读过大量剧本，从莎士比亚到萨特、迪伦马特、布莱希特，读得如饥似渴。他始终认为，这些作家更大的才华就在戏剧中。莫言尤其偏爱萨特的批判现实主义戏剧，《禁闭》《肮脏的手》《死无葬身之地》等剧本，都是他曾经反复阅读的。

痴迷戏剧的莫言，处女作并非小说，而是剧本。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话剧《于无声处》正流行，莫言的创作欲望被激发，于是依葫芦画瓢，写了一个剧本《离婚》。但这部处女作并没有得到当时话剧市场的认可，屡次碰壁后，莫言自己也觉得不满意，烧毁了剧本。

此后四十多年，莫言一直在小说创作的路上探索，间歇写一些剧本，《霸王别姬》《我们的荆轲》被搬上舞台，上演过百场。曾获茅盾文学奖的《蛙》，最后一部分也是话剧。

在莫言拿到诺贝尔奖之后，文学创作的路，已经抵达了巅峰。对他来说，从小说家转型剧作家，恰逢其时。

纵观国内外，从小说家转型剧作家，皆有先例。从老舍到萨特，都是早期写小说，后期改写戏剧。莫言跟北京人艺合作的《我们的荆轲》获得成功后，双方一直说再合作一次，直到2022年春节，他才把拖了十年的《鳄鱼》写出来。

《鳄鱼》映射欲望和野心

莫言曾在检察日报社工作十年，采访过很多检察官，看了很多逃亡海外的贪官素材，回想这些职业经历，是促使他创作的强烈冲动。

鳄鱼是一个贯穿剧本始终的戏剧角色，也是人性欲望的象征。莫言曾在在邻居家里见到一只小鳄鱼，好奇鳄鱼为什么不会长大。邻居说，如果只让鳄鱼生活在小鱼缸里，它就永远长不大。如果给它更大的空间，鳄鱼便会朝两米、三米迅速长大。

“人的欲望有时候就像一条鳄鱼，你如果对它不进行控制，它会快速地膨胀，没有限制。”莫言说，他以超现实主义的《鳄鱼》，暗示人的欲望和野心。

在《鳄鱼》中，能看到莫言受到萨特、布莱希特、莎士比亚与契诃夫等作家的影响。国际写作中心执行主任、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张清华在《鳄鱼》中看到传统与现代、悲剧与喜剧、庄严与诙谐、现实与魔幻互为对照，“在人性的复杂性方面，开创了新文学以来最具有复杂意味的一个戏剧角色。”

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主任陈军认为，莫言的戏剧保留了他小说美学的特点、经验和智慧，“《鳄鱼》的剧本有丰富的人学价值，饱含救赎、忏悔与援助。戏剧的生命有两个：文学与舞台，我期望《鳄鱼》能产生叠加的生命和效应。”

“这个剧本非常好看，场景单一、人物众多，潜藏的故事非常丰富，莫言老师对每一个人物都心怀爱与悲悯来处理他们的善与恶。”著名剧作家，文艺评论家李静认为，《鳄鱼》有极强的辐射力和象征性，最初，人把鳄鱼作为玩物来控制、饲养，但最后发现，鳄鱼如同人的欲望一样，是无法驾驭的。

中国台湾演员赵文瑄将在剧中饰演贪官“单无惮”，今年64岁的老戏骨谈及这个角色，颇有感悟，“单无惮这个人，有天赋、才华与志气，但他没有经得起诱惑，最后被欲望反噬了，我现在这个年纪来演这个戏，是更能体会的。”

随着话剧《鳄鱼》创作计划正式启动，该剧宣布将于5月3日在苏州湾大剧院首演并展开全国巡演，并于今年8月30日至9月1日在北京保利剧院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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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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